疼痛共鸣者
林疼能感知他人的疼痛。
不是比喻,是字面意义上的感知。当别人受伤时,她会感受到相同的疼痛——生理上的,确切位置的,同等强度的。
这种能力从六岁开始。那天,同桌的男孩摔倒擦伤膝盖,林疼突然感到右膝一阵灼痛。起初没人相信,直到多次验证后,父母才恐慌地意识到女儿的不同。
长大后,林疼成了急诊室护士。这不是最明智的职业选择——每天她都要忍受各种疼痛的轰炸:骨折的钝痛,烧伤的灼痛,撕裂的锐痛...但她学会了管理这种能力,将它转化为帮助他人的工具。她能精准判断病人的疼痛程度,无需询问。
代价是她随身携带强效止痛药,身上总有不明原因的淤青,而且从不敢与人建立亲密关系——想象一下亲吻时感受到对方昨天的牙痛。
然后她遇见了陈痛。
那是在一个支持小组,为有慢性疼痛的人设立。林疼不是患者,但作为医护人员参与。陈痛是新人,被朋友硬拉来的。
“我叫陈痛,先天性痛觉不敏感。”他自我介绍。
小组哗然。痛觉不敏感是极罕见的遗传病,患者感觉不到疼痛,听起来像是恩赐,实则是诅咒——疼痛是身体的警报系统,没有它,患者常常无意中严重自伤而不自知。
林疼从未遇到过感知不到疼痛的人。在她充满疼痛的世界里,陈痛像一片真空,一个安静的空洞。
会后,她主动与他交谈。
“真的感觉不到任何疼痛?”
陈痛摇头,卷起袖子展示伤疤:“从小到大,骨折十几次,烫伤无数,最严重的一次是阑尾炎差点穿孔,因为感觉不到疼痛,发现时已很危险。”
他说话时带着一种奇特的轻松,仿佛在谈论别人的事。
林疼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——在他身边,她听不到疼痛的“噪音”。
他们开始约会。对林疼来说,和陈痛在一起像是休假。没有突然的刺痛,没有莫名的酸痛,只有宁静。
但陈痛的生活充满危险。他做饭时常切到手而不自知,直到看见血迹;他会在严寒中冻伤而不觉;他甚至曾摔断肋骨还继续跑步两天。
林疼成了他的人体警报系统。她会突然抓住他的手腕:“你碰到什么了?右手在发热。”然后发现他刚才不经意间碰到了热锅。
或者:“你左腿肌肉过度疲劳了,今天别再走路。”
陈痛惊讶于她的精准,她只说是医护人员的直觉。
直到那次意外。
他们爬山时,陈痛滑倒,脚踝骨折。但他浑然不觉,还要继续前进。
“你的右脚踝,”林疼突然脸色苍白,冷汗直流,“我们不能走了。”
“我感觉很好。”陈痛坚持。
林疼直接晕了过去——她承受了他的骨折痛。
在医院醒来后,她不得不坦白自己的能力。
陈痛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害怕或怀疑,而是恍然大悟:“所以你是我的反义词。”
林疼笑了:“看来是。”
知道真相后,陈痛开始小心翼翼地生活,为了避免让她疼痛。他学会经常自查,注意体温变化,避免危险活动。
但这让林疼感到失落——她喜欢被他需要的感觉。
一天,陈痛问:“你能感知所有人的疼痛,还是只是我的?”
林疼想了想:“所有人的,但亲近的人更强烈。为什么?”
“那当我靠近你时,你会感觉更痛还是更不痛?”
林疼突然意识到:当陈痛在身边时,她不仅感觉不到他的疼痛(因为他没有),连其他人的疼痛感知也减弱了。他像一块疼痛吸音板。
“更不痛。”她回答。
陈痛微笑:“那我们真是天生一对。”
然而,命运总要测试完美互补的恋人。
林疼被指派照顾一个患有复杂区域疼痛综合征的女孩——这种病会产生远超正常程度的剧痛。女孩的疼痛如此强烈,以至于林疼几乎无法站立。
陈痛来看她时,发现她蜷缩在休息室角落,脸色惨白。
“停止吧,”他恳求,“辞职,我养你。”
林疼摇头:“如果我不帮她,没人能真正理解她的痛苦。”
那天晚上,女孩病情恶化,剧痛爆发。林疼在走廊里突然倒地,抽搐,仿佛被无形之火灼烧。
陈痛冲进病房,看到监控器上女孩的生命体征,做出了决定。他握住女孩的手,同时对林疼喊:“感受我!专注地感受我!”
林疼在疼痛的海洋中听到他的声音,像抓住救命稻草。她努力专注于陈痛——那个永远宁静的坐标。
奇迹般地,疼痛开始消退。不是逐渐地,而是像退潮般迅速。
后来医生都无法解释女孩的疼痛为何突然缓解。只有林疼知道原因——在那一刻,陈痛不知何故吸收了部分疼痛,不是通过感觉它,而是通过某种形式的共鸣。
事后,陈痛承认:“我一直有另一种能力——不是感觉疼痛,而是吸收它。但只能为你在意的人这样做。”
林疼愣住了:“所以你一直知道...”
“知道你能感知疼痛?从第一次见面就猜到了。”他微笑,“你以为我为什么去那个支持小组?我在找一个人。”
“找人?”
“找一个能当我警报系统的人。”他轻声说,“和一个我愿意为她承受疼痛的人。”
多年后,林疼写了一本书《疼痛的意义》,成为疼痛管理领域的经典。在书中,她写道:
“疼痛不是敌人,而是信使。它告诉我们什么是伤害,什么是危险。
但爱是更大的力量——它告诉我们什么是值得承受的,什么是值得保护的。
而我最为感激的是,生命给了我感知疼痛的能力,让我遇见了那个愿意成为我宁静港湾的人。”
在签书会上,陈痛坐在第一排,微笑着看她。当他举手提问时,林疼已经感受到他轻微的喉咙不适——昨晚着凉了。
“这位先生,”她微笑着说,“请先喝点热水再提问。你的喉咙需要保护。”
观众大笑,以为那是个玩笑。
只有他们知道,那是另一种形式的“我爱你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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